苏毓甩手以后,父子俩的日子相比之前就窘迫了许多。

    衣裳自己亲手洗,方知村口的河水冰凉刺骨。不过徐宴倒是没什么怨言。在很早以前,他便跟毓丫提过不必总将他当主子供着,他们是一家人。但毓丫没听进去,打心底觉得自己低人一等。徐宴说过两次见毓丫不听以后,他便听之任之了。

    如今毓丫醒悟,徐宴虽有些苦恼日常琐事,心中却没太多的不满。

    搓着冻得红肿的手指,哈了口气,他仰头看了眼天儿。天空灰蒙蒙的,安静得有些闷。徐宴将衣裳装进木盆,正准备回去。河堤上突然走过来一行人。

    为首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,国字脸,一身藏青的丝绸长袍,带着兔毛的帽子,头发胡子整理得十分体面。打眼一看,通体的气度就跟王家庄的村民不同。后头立着三两个像是下等仆役的青年汉子,弓着腰候在后头,不过瞧着穿的衣裳料子也十分厚实。下人都如此体面,想必非富即贵。

    几个人见徐宴样貌惊人,粗布麻衣也难言卓尔不群的气度,走上前便将他拦住了。

    “这位公子,”为首的中年男子脸上藏不住惊艳,说话也十分客气。只见他从身后人手中接过一张卷轴,当着徐宴的面小心翼翼地展开,“不知公子可曾见过这画上的人?”

    徐宴比他至少高一个头加半个脖子,站在近前,颇显得居高临下。

    他鸦羽似的眼睫颤了颤,此时垂眸瞥了一眼那画像。

    这画看起来有些年头了,纸页泛黄,画也有些褪色。不过还算保存不错,宣纸上一个梳着双丫髻的鹅蛋脸小姑娘跃然纸上,正歪着脑袋冲人笑。瞧着神态,年纪约莫在八九岁的样子。藕荷色的小袄子,脖子上挂了一个金锁坠子,养得胖嘟嘟的,玉雪可爱。一双眼睛似桃花眼又似杏眼,作画之人画得不清晰,倒是将小姑娘那副活泼的情态画得红灵活现。

    见徐宴不说话,那中年人又道:“是这样的公子,这画上的是我东家十四年前走失的姑娘。这不,东家家中的老泰山重病不起,眼瞧着就没几年活头。临走前想再见小主子一面。这画像是十多年前的,如今也不知姑娘生得何种模样,我等就是想问一下,不知这庄子上可有外地来的孩子?”

    徐宴心一动,“十四年前走失的?”

    “……这到也不一定。”说到这,中年男子脸上闪过一丝晦暗。不过抬眸间又掩盖下,“是家中下人发现姑娘不见,据奶娘口述推断是十四年前,也有可能更早。”

    似乎是不愿多谈,他一言带过。转头又笑起来:“我等一路打听,估摸着东家的姑娘就在襄阳县这一片。襄阳县这么大,大小村子二十来个。找一个小姑娘不亚于大海捞针,实在困难。不过我听说王家庄十四年前来了不少差不多年纪的姑娘,不知可有画像上的?”

    十几年前,王家庄确实从外面买了不少姑娘回来。不过那时候徐宴年纪也小,才三岁,整天被徐氏夫妇关在屋里,他哪里会记得?

    他淡声道:“十四年前的话,王家庄至少有四个外面来的姑娘。我家中便有一个。”

    中年人一愣,当下便要徐宴带他去瞧一瞧。

    徐宴觉得不大可能是毓丫,他又往那画像上看了一眼。一团孩子气也看不出什么,就这双眼睛就有点模糊不清。于是也不怕多话地问了一句:“这画像上,姑娘的眼睛形状瞧着挺特别。”

    中年人一听,立即就打开了话匣子:“可不是特别?听说东家的姑娘天生一双大眼睛。”不过他也没多问,淡淡一句‘跟我来’,便抱着盆往徐家来。

    一行人来到徐家,苏毓正端了个木盆,坐在小马扎上在往脑袋上糊药膏。

    这药膏是她刚捣出来的,她特有的养发护发的方子。苏毓是无法忍受自己顶着一头稀疏枯黄的头发,不管是天生还是营养不够,她总得让头发乌黑起来。这不,一抬头,就看到徐宴抽着嘴角立在篱笆外。徐宴的身后,四五个汉子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,惊悚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哦,忘了说,她不仅糊了头发,还往脸上糊了一层绿绿黑黑的药渣。趁着她红肿的手指,臃肿的身材。此时她整体的情态从外人看来是要多邋遢有多邋遢。

    中年人:“公子,这位……”

    “是内人,”徐宴有些尴尬,但也坦然地对几人道,“内人十三年前来的王家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