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萧萧，马嘶鸣，落日照旗燕尾长。
有一男子驭白马而来，如引巨蛟之蜿蜒，是率了旄头精骑五千余。其人浓发欲飞，戎衣高靴，持一只六星铜盾护在前胸。青钿鞍，金狨鞯，龙马衔华辔，倘拂两支箭，万人不可干。
来的是狄律，今不满十八，少年英俊，聪敏过分。
而她又将马鞭一挥，引弓而射。
一枚羽箭正截在那渐远的凤辇前。三匹引车的马抢避不及，失蹄又触石，接连哀鸣着翻背倒下了。
一个小女郎就从凤辇中扑跌而出，滚在一地砂砾上，赤锦堆引，环佩铿锵，两肩挽系的大红披帛长长地飞拂。一顶金翠步摇冠子歪在头上，珍珠挑牌成对，展如蟌翅，都有十二三寸长，晃似碎泣，没个休止。鬓也蓬髻也乱，满头珠翠将欲散脱，她半身伏倒，又扶不住，狼狈着再不能起。
马蹄近极偏无尘。
她跟前很快站定了一人，那牙色的鞋尖上各绣一团三彩莲花。
“——玉安？”
小女郎才抬了首，翠眉凝蹙，斜入鸦鬓中去。
是一员女将，黑盔黑甲，赤毛碧睛，弓箭犹挎在侧，如再动一动念头，只一箭就完了。
——玉安，玉安，以其玉德安天下。
那一头，狄律人马已近，一声极响的口哨。
为首几名黑甲人齐呼着，连底下也纷纷拜倒，无不伏首相迎。他点头即去，追那凤辇追至山下，一勒缰绳翻下背去。风不定，浓发纷然，一条又松又长的辫尾拖在后。左右争来牵马接盾，报称卫野队伍尽被截杀，而所劫所得，都已遣运西去。他听着，且按刀而行。微响一阵，是腰下刀剑互碰，随他开步向前，渐响渐悄了。
“阿姐！”
“若非张泽，还有谁敢对你多言？你不去助你父兄，反想管我？大哥是人中奇杰，我亦不逊于他。今讨蓝氏，我当为先。这跪着的，是小新娘子，是刘瑀的妹子玉安。留她一命，或会有用。我与赫卢舍利将发夜袭，你先带她去见叔父，再与定夺。”
狄律应一声是。
左右就将玉安长公主按住。
因将作新妇，梳了头堆了牡丹髻，额上不垂发帘，才见她花黄残褪、梅钿半脱，往下一双秋眼犹垂，濛濛不清。本涂过斜红，点过假靥，而胭脂水粉都凋零，现晕污成了大半边脸的朱赭色，连着嘴角就同绽伤流血一般。嘴也是大红色，戚然一颤，红而欲燃，红而无生气——如再红上一分就要枯去。
指甲倒是光素素的，不很长。十指合扣在膝间，她颓极竟不发一言。
这便是金枝玉叶。
狄律以为可笑。
那眉浓阔斜飞、仿佛裁出，压着对金绿隐隐的眼珠子，虽凝而不动，他也是一副无情模样，一个黑毛罗刹鬼。
北山落日将尽，鹿帷飘成一缕魂。